丁香的枝头只剩下零星的粉色,大片的绿叶铺排出来。夜来香的叶芽已从土里钻出。杨柳的枝叶更绿了,罩住了半边河,倒影在河心里,确实“分外玲珑”,“分外明净”。
临水的一边,钓鱼的人很多。
一个,已钓到十多条,都不大,一寸,两寸,三寸,以两寸半的居多。它们都聚在一个透明的塑料缸里,游来游去。
一个,只钓到一条,但是大,足有五寸长。独自在一个塑料缸里痛苦地喘息,胸部的一大片鳞片已脱落,像是跟谁搏斗了一场。和谁呢?想必是那渔夫。可能是个新手,也可能是个笨手;或者是过于惊喜以致惊慌,反正这鱼的胸脯是被他抓得破烂不堪,无疑的。这一幕要让那庄周瞧见,定然发噱——“来来来,老叟给你讲个庖丁解牛的事儿。”
一个,装备精良,鱼竿鱼线,黒色的,伸出去横在河面绿色水草上的感觉,比克利画出的线条还要帅。包裹上的字都是马赛克似的韩文,南韩进口的。这么好的装备,战绩如何?篓子被衣服遮着,情况不明。
一个,坐在摩托车上,钓,旁边的收音机在放着流行歌曲。
一个,坐在一辆睡倒在青草上的旧自行车上,钓。戴一顶分不清时代的带檐的帽子,上面别着一个红五星。“鱼篓子”却做得别致,准确地说是“篓缸”,一个大号的“农夫山泉”塑料瓶子的下半截,左右壁掏了洞,从洞里拴了绳子,可以提着。里面已有两条小鱼,这鱼虽小,却是好样的,飞快地在里面转圈,瞪着眼,嘴唇快速张合,发泄着愤怒。那塑料是透明的,想它们定能望得见故乡——这条水满满的漾着水草的河流。
一个,一边钓,一边不时地拿眼睛瞟过路的行人。
“咯咯咯”,“咯咯咯”,水草间有青蛙在对歌。
水榭边,有小小鱼在水中抖动,凑近细瞧,不是小鱼,是蝌蚪;再一瞧,是一大团,一个大墨团,乌云一般聚在那里原地打转,边沿处的被甩进旁边的水草里,自己玩耍。那水草,细软的躺在水里,像飘在风中的长发;挺括的菖蒲排在水边,又宽又尖,像林立的剑,蔚然壮观;只有芦苇,枝叶萧散地立在河中央,身影斜斜地映在水里。
这些水草太美了。难怪苏轼写昌蒲,金农画菖蒲。
背水的一边,紫色的二月兰,大片大片地一边开,一边结苞,看样子,花期还能延续很久。还有大朵的蝴蝶兰,开在树丛里;半人高的是粉色的蔷薇,黄色的酴醾;高大的是槐树,有的开白花,有的开粉花。香气熏笼,直压水面,那些小鱼小蝌蚪摇摇摆摆,不愿离开,一定是为香气陶醉。
树丛里,有个女人在埋头绣花,旁边衣服里包着一个熟睡的婴儿。女人衣着华丽,鞋跟有半尺高。围着她的全是紫色蝴蝶兰。
一块青石头上,坐俩人,一老一小。老的戴着鸭舌帽,瘦长;小的黑团脸。俩人在忙着剥花生,那花生好像是炒熟了的。老的如老僧补衲;小的手动眼也动,忙着看人。
一老汉牵着两条大黄狗来了,狗真帅!他说它们叫“金毛犬”,奥洲种,不是双胞胎,是父子俩,爸爸十二岁,儿子六岁。吃的是狗粮,老的已不大能吃了,小的一天吃一斤。不能喂多,吃多了会发胖,胖了就没这么好看了……
本可多听几句狗主人的狗经,电话响了;接完电话,老汉和狗已走远了。
再往前是桥,桥上车水马龙。一个年青人站在桥中央,正向河里撒网,网很轻盈,白色尼龙丝的,在空气中闪着好看的银光。这桥离水面那样高,网子根本到不了水面;那么,这个年青人,你在钓什么呢?怕姜尚严子陵醒来也会纳闷。
下了桥,背水处是个坎,停着三辆“突突突”地走街穿巷的那种电动车,三个车夫躲在这里打牌。仨人席地而坐,拿一个车坐垫当牌桌,抽牌飞快,一个还飞快地拿眼瞟人。
坎上,一个金发女子在走。
长椅上,躺着一人,用报纸盖着脸睡大觉。
远处浓荫里有人在吊嗓子,声音隐隐飘过来,是《霸王别姬》。听“沙场征战轻生死,十年征战几人归。”“劝君王饮酒听虞歌,解君忧闷舞婆娑。”“自古常言不欺我,成败兴亡只一刹那……”生旦是一个人在唱。
水闸到了,河流在这里分了叉。一女子在水闸的水泥平台上钓鱼。不像渔夫用竿钓,她用一个四方形网兜。网兜很“土”地绑在方形竹支架上,网子里坠块小石头,撒上米粒儿,上方拴着一根绳子,绳子牵在女子的手中。旁边一只塑料桶,桶底匍匐着一只小龟,掌心那么大,碧青的龟背上有石绿色的花纹。有许多小鱼在桶里游,真小,大的顶多二寸,小的只比眉毛略长点儿。有两条已肚皮朝天,女子说是被这小龟咬死的,它一次顶多吃两条,吃不下的鱼它撞上就会咬死,然后伸出脑袋一直盯着尸体看。小龟是她养的,两年前从河那边一个鲜花市场买来的。它最爱吃鱼。她每天来钓鱼喂它。
“这河往哪里流?”
“流到南京去。”
“流到南京?真的?你怎么知道的?”
“我听人家说的,这河一直流一直流一直流,就流到了南京。”
哦,流到南京就汇入长江了。湖湘学派大师王闿运豪言“大江东去,无非湘水余波。”参此小女子言或可曰“大江东去,无非万流聚汇。”
小女子又是从哪里来的呢?河的左岸是世界赫赫有名的大饭店,右岸是洋人集聚区。她的着装、语言,钓鱼方式,夹在两岸之间太另类了;但与河流本身,和那些水草、小鱼、小蝌蚪,和“咯咯”的蛙鸣声又分明是一片天籁。
明天就是“立夏”。等到“夏至”时,那些小蝌蚪就会在这映满星星的河底“咯咯”地鸣唱。
这里也能“听取蛙声一片。”
两艘小艇划过来了,并排的,像一对鸭子。他们在捡水面的垃圾,割去长得过分的水草。
他们守护这条河。
为什么不放些鸭子呢?
刘半农当年写《北大河》把景山附近,最初的北京大学旁的一条水沟想象成一条河。他说北京城里应该有一条“带有民间色彩的,带有江南风趣的”河。
眼前波动的就是这样一条河。
一条真正的河。
它从哪里来?又往哪里去呢?
它真能一直流到南京吗?
2013年5月16日于河边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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